文/江黎萌
“在我们的知觉和周遭的事物之间有一种相互作用。我的工作组成我们生存境遇的方式、轮廓, 还有材料的存在。通过我的工作, 我塑造着真实, 塑造着空间中的氛围, 塑造着那些点燃我们知觉的东西。”
——彼得·卒姆托 《现实的魅力》
如果这个世界上只需要房子,则代表着人类只需要生存;如果人类只为了居住,那么遮风避雨这种事情,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人类攻克了。最初的最初,生存让我们选择材料,创造技术。最初的最初,居住只是一种基本的需求。
但是生存是基调,发展史的交响曲却不甘平淡;生活,才是人类的主旋律。建筑,在文明的渐进中悄然诞生。
所谓建筑,它已经不仅仅限于生存的需要,而是生活的一部分;是物质的,更是精神的。人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它遮风避雨的功能要求,而更为在意其空间层面上的精神体验,一步一步愈为深入地探求人与环境间、人与建筑空间之间的复杂联系与潜在意义。
建筑空间的意义,不再仅限于几面实墙的围合或是钢筋混凝土的质感,而是逐渐延伸到了人类的情感与精神体验。如同卒姆托,他把对建筑的亲身感受和具体经验与知觉当作建筑设计的源泉,从而自然地形成结果,正如在《观察事物的方法》一文中卒姆托所言:“对建筑的知觉来源于直接的感觉、体验和场所感,甚至包括孩童时代的生活经验。”
建筑是——体验者与真实世界的连结
作为连结的媒质,建筑似乎被上升到了一个哲学的高度。
但是,蕴含着情感寄托的空间,也正是真实的、可感的。它想表达的也许只是建筑师个人的经验感受,然而,引起的却是一份集体的共鸣。这份共鸣通过有形的实体进行表达,却是形而上的、持久并震撼的。
有时,这份说来复杂的联系,正是通过简洁的形式语言来书写并传达着的。这里以卒姆托在奥地利所建的布雷根兹美术馆为例。美术馆所呈现的建筑空间几乎全部被混凝土墙面的实体所包围,看似冰冷而缺乏生气的形式没有丝毫多余装饰,功能上创造一览无余的阅览空间。内部与外界的联系,除了外墙与楼板间的接缝处渗入的自然光线外,就再也没有多余牵绊了。从建筑表皮处游进的自然光线,成为这个空间的主角,随着四季昼夜的变化而增添了这个空间的唯一色彩;也正由于是唯一的色彩,它的出演是聚焦的。这个表皮夹层的访客,通过展厅半透明吊顶神奇而柔和地漫射入展厅,使得光影成为微妙的组合。内部空间因为光影的关系,仿佛附上了一层宗教的意义,一种模糊朦胧的超脱世俗的气息在空气中挥散、发酵。于是,在这份简洁空间中,光,蜕变成整个空间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,成为参观者感受体验的主角。
这份静态的张力,让人觉得建筑能够透过外表皮进行自由的呼吸与吐纳,这份无孔不入的宁静与肃穆,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。卒姆托正是在不断享受建筑创造无限可能性的愉悦中,探求着真实物质与人类感知的结合点。
建筑是——方向上的空间界定
当界面的围和已经演化成一种固定空间的程式时,“空间”与“界面”只是虚实的两面:我们通过操作界面来创造空间,同样通过丰富空间来定义界面。如果不被界定,无限制的空余只能成为土地,且是没有归属感的土地。
通常情况下,我们可以将建筑的“墙”作为其垂直的界面,而将“楼板”作为其水平的界面,两者在十字交叉方向上得以延伸和变换。垂直向的墙体可以划分水平向的空间,反之亦然,这样的正交体系,颇具逻辑性地塑造着每一种体验。
在技术发达的今天,不可否认,界面结构性的省略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可行性。然而,这种界定分明的空间特性,带来不可比拟的真实与明确。如同妹岛和世的李子林住宅,在垂直向与水平向均设立界面,独立性强,且边界明确。这种限定还具有一定的相关性,如你设立了一面墙,它参与两个相邻空间的塑造;它的形状与材质,直接影响着两个空间体验的传达。而两片相交的墙面就体会着四个空间的心情,李子林住宅中随处可见的正交墙面,形成了空间架构的主体。
然而,即使界定的空间也可以相互渗透,洞口就扮演着主要角色。作为界面上的开口,空间内的洞口不仅改变了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关系,且使空间的透视感发生变化。李子林住宅中,通过门中门,洞中洞的界面开口,逐步戏剧化地渗透着每个独立空间的视线和光线。每个空间呈现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变焦般的透视效果。
建筑是——浮游穿透的流动体
SANNA的创办人之一,妹岛和世的搭档西泽立卫曾回忆一段趣事:一次和老师伊东丰雄喝酒,喝高了的伊东突然兴奋地拿着一个被他捏扁的啤酒罐说:“建筑就是这样。”西泽吓坏了,直到后来他才体会到伊东的理念,建筑的确就像个扭曲的啤酒罐— —脆弱、薄透。
看妹岛和西泽的建筑,就如普利兹克的评审语——“截然不同于那些视觉爆炸式或是过度修饰的作品,相反,他们始终追寻建筑的本质”,这赋予他们的建筑一种“率直、内敛”的特质。在建筑满足的基本要素中,环境是流动的,人是流动的,彼此的游离穿透,是体验得以顺利进行,获得惊艳结尾的保障。
看SANNA设计的21世纪金泽美术馆,低矮的圆形建筑,温和地与场地融为一体,由于建筑的透明采光设计,柔和的自然光弥漫室内,室外树影水光映在白色的建筑外表面上,远观仿若巨大透明的细胞躺在场地上,脆弱而安详。这种半透明感产生的流动空间,大胆而朦胧隐约,亲近自然,凝结内部。
在那篇题为“建造、栖居、思想”的文章中,海德格尔(Martin Heidegger)这样写到:
“活在物之中,是人类存在的基本原则”。而活在建筑里,是人生活的基本需求,空间的体验与感受,渗透着生活存在的点滴。
建筑是体验者与真实世界的连结?是方向上的空间界定?抑或是浮游穿透的流动体?··· ···当然还有很多选择,还有很多答案。
建筑是——······后面的答案有很多,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解,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理解,但是,并不妨碍它依然以伸展的姿态,继续恣肆地发展着,改变着,并影响着我们的生活,我们真实的世界。
最后,以卒姆托在南加州建筑学院演讲中的一段话,作为本篇议论的结尾——“我呼吁一种建立在我们仍然可以知晓、理解、感觉的基础之上的常识的建筑学。我以自己的方式仔细观察这个世界的某种真实面貌,在建筑中努力实现那些有价值的,避免混乱的,以重新创造我们的感觉中似乎就快要失去的东西。”
原文刊登于浙江大学建筑工程学院博客-2014/08/19期
附:
彼得·卒姆托 Peter Zumthor
建筑设计师,2009年普利兹克奖获奖者。1943年4月生于瑞士巴塞尔的他,早在80年代就为人熟知了。在专业圈里,他的项目获得了几乎是神话般的地位。即便如此,卒姆托仍被认为是位些许谜样的人物:他的产量非常适度(低于20个建筑项目),他的事务所也有意地控制在较小规模(28位雇员)并且偏僻(位于人口仅有970的哈尔登施泰因[Haldenstein]的阿尔卑斯山村)。其著名作品有瑞士丘尔艺术博物馆(1990)和老房子(1993)、瑞士沙芬托的古格伦宫(1994)、瑞士瓦尔斯热澡堂(1996)、奥地利布雷根兹艺术博物馆(1997)等。
妹岛和世 Kazuyo Sejima、せじまかずよ
近代日本的知名女建筑师,2010年普利兹克奖获奖者。1956年出生于日本茨城县,现任庆应义塾大学理工学部教授。她的建筑风格逐渐的受到世人注目,她与西泽立卫共同创办的SANAA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作品,多带有重要的“穿透性”风格,大量的运用玻璃外墙等材质,让建筑感觉轻而且飘浮,被人称其为“穿透、流动”式的建筑。